天色寂寥,秋风没落。街边的行人再热闹,人类的悲喜并不相同,都与我无关,甚至觉得吵闹。
崔烨穿过熟悉或陌生的街道,停留在千禧楼前,或生或熟的客人,旧菜或者新菜,时间不停,变化不止。
“崔二哥,你今天不是休息吗?怎么来店里了,难道是想喝两杯?”拉客的小二看到崔烨后,嘿嘿笑着,伸手要将崔烨拉入楼里。
“对,我今天休息。”崔烨后知后觉的说了一句,然后转身,竟然走进了笑春风酒楼。
小二瞪大眼睛,看了看牌匾。“崔二哥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。”
崔烨也算是店里的熟客,又与店里有生意往来,迎宾们也没阻止,他便顺利的溜到了陶然居的吧台前。
“给我来杯酒。”他敲了敲台面,目光幽深的看着眼前娇媚风雅的女人。
秦娇娘斜眯着眼看他,慵懒一笑,涂抹着艳丽丹寇的十指在酒坛中流连,很快就给他推过了一杯酒。
“尝尝,新酒烈焰封喉。”
秦娇娘温柔一笑,眉眼流露出丝丝风情。她指头下的杯子,下白上红,中间渐变,看着很是奇特。其实就是她特意将白酒和红酒混合在一起,一喝准上头。
“谢谢。”崔烨垂下眼眸,有些感激,这个女人善解人意,从不多问,让他好受很多。酒水入喉咙,咕咚咕咚几声,一杯喝完,再示意续杯。
秦娇娘眼神一亮,笑呵呵的又给添了一杯。“上次清娘来过,还说让我别再找你品酒,怕你酒多伤身。”
酒气缓慢上涌,崔烨脸颊有些发热,不过手臂却有自己的意识,依旧往嘴里倒着。“三弟妹贤惠,爱屋及乌罢了。有时候还真羡慕三郎啊……”
秦娇娘有些新奇,崔烨经常来他这喝酒,却都是喝闷酒,平日不爱说话,家人也不太涉及,这还是第一次明显显露心思。
“这话怎么说?”
崔烨略挑眉,五官瞬间变得不羁,区别崔叙的沉稳和崔郢的温和。“从小到大,十里八乡谁不羡慕三郎,生的好,又聪慧,年纪轻轻,已经举人加身。就连娶了个娘子,也比别人的好十倍。”
“咳,这也有理,不过,你与崔三郎一母同胞,难道便逊色很多。听清娘说过,你家娘子,亦是容貌出色,何不知足些。”
秦娇娘眯着眼睛,把玩着手里的酒盏,话语看似漫不经心,可是不知话题,为何就故意扯到了那日见过的小妇人身上。
崔烨定了定神,酒水喝的太急,有些伤胃。“我以前也不觉得差,直到最近,我才知道,我是真的比不上三郎。”
“你嫉妒你的弟弟?”
“不,不。”崔烨连忙摇头,顺手又喝了一杯止了喉咙的干痒。“不是嫉妒,是羡慕。明明我也很努力的去过日子,可是为什么日子却过成这样?”
秦娇娘手指一顿,她在崔烨脸上看到孩童似的不解。是啊,谁不是努力的去过日子,倾尽一切,可是一夕之间,就如泡沫幻影,分崩离析。
她喉咙有些干涩,垂眸看着杯中浅粉的酒水,犹如心泪。“可能我们都一样,是眼光不好。”
是啊,崔烨眼光不好,为色所迷,选了贪慕虚荣的白氏。而她,几经沉浮以为能看透人心,选了个负心薄幸的读书郎。
“对,说的很对,就是眼光不好。那是不是说,其实错不在别人,而是自己呢?”崔烨茫然失落的看着她,想寻求着答案,还是太过温柔,只愿怪罪自己。
秦娇娘嘴边漫不经心的笑意僵住,不甘的反驳,“为什么错的是自己,明明是他们啊。”
她怨恨自怜,自负骄傲,从始至终,都是良人贪慕繁华,抛弃糟糠之妻,卑劣不赦。她以为自己和崔烨是同病相怜,都是无辜受害的那一方,所以才多了几分心。。
然而此时崔烨的温柔宽容,却如一面镜子,让她看到自己的卑劣,以及不愿挣脱。
崔烨咬着酒盏,咽下酒水,吐出酒盏,笑了。“三郎说,相夫教子不止是妇人的责任,做相公的,同样要约束自己的娘子。我,崔烨,十八成亲,历经五年,将一个山村少女宠成了一个品行卑劣的妇人。她懒惰骄矜,我从不计较;她忤逆不孝,我帮她与爹娘顶嘴;她不睦妯娌,我与她沆瀣一气。我纵容她的任性,享受她的攀附,在酿出恶果之后,却无力收拾。可能,若不是嫁给我,她或许,会成为一个很好的人。”
事情发生了这么久,崔烨想了很多,他不能怪大哥,因为他有维护娘子的责任。不能怪大嫂,因为她是受害者。不能怪爹娘,因为那时他的父母。不能怪三弟三妹,因为他们是清白的。他也不能怪白氏,因为她已经接受惩罚,成为一个浮萍飘零浊世。思来想去,他只能怪自己,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做的不够好。
秦娇娘面目愕然,她已经忘了给崔烨续酒的动作,听了这一番言词,只觉得五脏六腑如肠绞肚疼,难以忍受。
那她呢,在抛弃他的负心人心中,自己可曾尽过相夫教子的责任。秦娇娘一幕幕的回忆着,赎身的银子是她自筹的,酒馆生意破败,她只是出银维系,他与读书人聊天喝酒,她厌弃穷酸饭局,不爱搭理。他要赶考,自己也只是折柳相送,遥望万里。
这样的她,做到妻子的责任了吗?秦娇娘一瞬间恐慌起来,一直坚定的怨恨开始倾斜流逝。
“今天,我又见到她了。她过得很好,我知道,那是她一直想要的日子,我给不了,别的男人给她了,这也挺好。”崔烨轻笑一声,酒意开始迷糊。“一别两宽,各自欢喜。她觅高婿,我娶娇妻,岁月静好,两两相宜。”
“你真的这样想?”
真的能从次以后不再怨,不再喜欢,不再记得。
“嗯,我不喜欢她了,因为,我要把它空出来,去守护更好的。”崔烨胡言乱语说了一通,再也抵挡不住混合酒水的杀伤力,脑袋一磕,倒在了吧台上。
“真的不喜欢了吗?”秦娇娘垂眸看着男人的睡颜,葱白的指甲抹去男子眼角的一滴泪,是苦涩的咸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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